從小就聽無所不在的謠指部眼線說過,當年美軍打越戰十分豪氣,打壞的武器裝備懶得修,就以1元美金1件的象徵性價錢賣給我們,而勤儉建軍的國軍如獲至寶,大批大批收下後修理拼湊,撥交部隊使用。

 

小時候也不只一次看到長長一列貨運火車,上面載滿漆有白色五角美軍軍徽的吉普車、兩噸半,數量多到數不清但都破破爛爛,沿著國父紀念館前仁愛路人行道的台鐵三張犁支線,緩緩駛入如今已是信義計畫區的聯勤四四兵工廠。

 

其實這些美軍裝備並非都是送我們,其中部分是美軍付錢委託我們修理,修好要交還老美,這是所謂的「協修案」;而接收美軍超量或戰損軍品則是代號「勤業案」,修好我們留著自己用。

 

中國陸軍畫刊5912協修美軍車輛-a.jpg

不管協修案還是勤業案,送來台灣修理的越南美軍車輛大多戰損嚴重,彈痕累累血跡斑斑,也常發現夾雜許多美國大兵千奇百怪的個人物品。(圖片來源 :中國陸軍畫刊,民59年12月。 )

 

「勤業案」與「協修案」,因為來源都是美軍戰損或報廢軍品,執行時間也重疊,常常被混為一談,我在收集資料時也發現其中許多問題尚待釐清。例如兩案誰先誰後?網路上查到的資料都說「勤業案」在先,民國54(1965)年就開始了,之後因為老美發現我們拼裝整修報廢軍品的本事很好,所以才與我們簽約,協修越南美軍戰損軍品。曾任兵工署長的董萍將軍回憶,也說54年我國與美軍先簽訂「勤業計畫」,由臺灣派員赴越向美軍學習武器裝備修復技術,並採購戰損武器回臺,修復後供國軍使用。

 

但是我在「國防部國軍史政檔案影像借調閱系統」所查到的,卻是「協修案」在前,民國56(1967)年下半年開始評估承修美軍裝備的可行性,並開始進行少量裝備維修測試,到57(1968)年上半年擬訂相關作業規範,8月第一批試修車輛出廠,與美方簽約後,正式承修越南美軍的裝備。

 

而依據國防部檔案相關文件記載,「勤業案」要到民國57(1968)6月核定,9月才開始,也就是晚於「協修案」,軍品來源也不只有越南,還有琉球等其他美軍基地。

 

 

這篇先說「勤業案」,「協修案」等資料比較完整時,再嘗試理出頭緒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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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37(1948)年第一次柏林危機後冷戰格局成形,美蘇各自拉攏盟國結成集團對峙,美國軍援與金援幾十個盟國,以建立「圍堵」共產國家的防線。而越南在1954年法國撤出,南北越分別獨立建國後,南越就因境內共黨游擊隊作亂,而尋求老美出手相助。最初只提供裝備與少數美軍顧問協助南越部隊訓練,但顧問越派越多,越共也越打越多,眼看南越政府不保,老美找個理由出手,派出正規軍「協助綏靖」。

 

 

越戰各國兵力.jpg

1964年駐越美軍總數只有23310人,第二年1965年爆增6倍為184310人,1966年再加20萬成385300人,1967485600人、1968536000人,1969年達到最高峰的549500人。

 

越戰擴大後,損壞的武器裝備越來越多,美軍在越南當地無五級維修能力,拉回美國本土曠日費時成本也太高,還不如直接生產新品,因此都堆在南越西貢、峴港等地的廢品場。

 

勤業案另一個背景原因,是贈予性的美國軍援逐年減少,56(1967)年起改以提供我方貸款購買方式,取代無償贈送,國軍武器裝備獲得面臨困境。對中華民國極為友好的美軍顧問團第八任團長理查戚烈拉(Richard G. Ciccolella)少將(56(1967)6月到任)(https://andro0918.pixnet.net/blog/post/197700990-%e6%88%9a%e7%83%88%e6%8b%89%e5%b0%87%e8%bb%8d),依美軍「超量主要裝備(MIMEX)(國軍音譯為「米麥克斯」)與「軍援超量物資(MAP EXCESS)(國軍音譯為「麥樸愛克斯」)處理計畫,積極協助國軍向美軍爭取免費撥交太平洋地區(越南、琉球、日本、關島等)及美國本土超量或報廢武器裝備,由我方自行負責運輸及整修費用。

 

民國57(1968)9月勤業計畫啟航,到58(1969)6月底的10個月中,海軍LST中字號登陸艦已從越南、琉球(以越南西貢、峴港、金蘭灣為主)載運50艘次軍品物資返台,為了避免事端,中字號赴越南時偽裝成美國無武裝船舶。

 

10個月就運回50艘次,還真像卯起來搶。有些甚麼?據國防部上給老蔣總統的「大簽」所載:

1.  M52  5噸牽引車183

2.  M49  2噸半油罐車40

3.  M62/M543/M246 救濟車43

4.  M51  5噸傾卸車99

5.  M274 機械騾21

6.  其他特種車輛50

7.  M38A1吉普車371

8.  M151吉普車720

9.  M35  2噸半458

10 . M35A2  2噸半(無引擎)359輛(另據聯勤軍車廠資料,獲得之無引擎M35A2兩噸半為436輛,經陸軍汽基處拆零整修為20輛成車,以及200套包件(大樑、方向機、變速箱等),供聯勤軍車廠組裝為國造56式(中正式)兩噸半。)

11.  M54  5噸載重車272

12.  其他通用輪型車輛166

13.  各型尾車613

14.  各型推土機22

15.  混凝土拌合機21

16.  空壓機12

17.  其他工兵機械19

18.   EE8有線電話機192

19.  GN58手搖發電機167

20.  各型無線電機55

21.  二、四類補給零件2036(堪用者約2)

22.  彈藥、雷管、炸藥及各式爆材587

 

其中以各式輪型車輛為大宗,共2346(不含尾車),但大多戰損嚴重,估計只能拼修出976輛。

 

整體而言,這些損壞情形不一的裝備,修理拼裝比例大約是31,就是3()拼成1()。美軍顧問團估計這50艘次待修裝備約值2千萬美元,我方則估計修復後約值新台幣59千萬元,扣除運輸與修理費用6千萬元,還有相當於53千萬元的裝備提供國軍換裝。

 

中國聯勤6010建國60年特刊-勤業案吉普車尾車.jpg

 勤業案運抵台灣待整修的吉普車及尾車。(中國聯勤月刊,民60年10月)

 

接收裝備以陸軍為最多,民國598月陸軍總部擬訂「勤業計畫作業程序」,將相關作業程序制度化,使「各單位對越南、琉球及其他地區選購與贈予運回知物資」,作業程序、權責劃分能協調一致。文中的「其他地區」及「選購與贈予」顯示並非全部無償贈與,來源也不限於越南、琉球。

 

此時勤業案已是常態性而非專案或臨時性任務,所以制定作業規範,納入年度工作。同時也派出常駐國外的專案小組,駐越南小組由上校首席代表及軍官若干組成,駐琉球小組由中校首席代表及士官若干組成。

 

由於來源地增加,除了海軍中字號登陸艦外,也有以民用貨輪及美艦便船載運。

 

據當時參與的海軍軍官回憶,西貢港與金蘭灣碼頭堆放著成千上萬戰損車輛與報廢軍品,蔚為奇觀。而艦上老士官們知道要執行「勤業」演習,無不摩拳擦掌,籌集美金到當地的美軍PX(福利站)採購菸、酒與各式日用品,返國轉售可有幾倍利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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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7年3月1日補充 :

民國62年3月海軍LST206中基艦前往越南西貢載運勤業案軍品,準備靠泊越南海軍克蘭碼頭時,在西貢河航道中搶救一艘中雷爆炸的越南海軍小型砲艇,救起4名重傷的越南海軍(其中1人傷重陣亡)。

中國海軍6205-LST勤業案越南越戰-1.jp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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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59(1970)年開始,美國總統尼克森實現競選承諾「越戰越南化」,大量從越南撤軍,駐越美軍人數從1969年最高峰的549550人,降到1970年的335790人,再降到1971158120人,1973年巴黎和約簽訂後,越南美軍只剩下24000人;同一時期越南三軍總人數,從820000人增加到1048000人。美軍撤離時將絕大部分武器裝備都留在越南,除了全面換裝越南軍隊外,還有許多給了高棉、寮國與台灣等盟國。

 

中華民國陸軍82年版.jpg

 

 

可惜除了最初10個月的執行成果,因為要向總統報告,所以有完整數字,之後能查到的都只有零星資料

1. 58年美軍太平洋司令部同意將越南美軍封存的14000M14步槍贈送我國,我方支付2萬美元包裝及運送費用。

2. 58年海軍接收M38A1吉普車252輛,整修為153輛。

3. 59年海軍接收起重機、空壓機、大巴士及小型客貨車共28()

4. 59年陸軍接收M108自走砲車60輛,整修及補充隨車兵工、通信裝備需款新台幣2千萬元。之後又陸續接收57輛,全部接收總數為117輛。

5. 59年陸軍獲贈M1D狙擊步槍782(其中280枝缺瞄準鏡座)

6. 60年海軍接收推土機、空壓機、叉動車等8();小型拖船7艘;MK6水雷2499顆。

7. 60年勤業案接收之479枝四又四分之一吋鐵管撥交空軍台東機場擴建工程使用。

8. 61年自越南接收34LARC-5駁運車,經整修併裝成14輛撥交陸軍船舶營駁車連。

9. 61年陸軍獲得U6A觀測機,數量不詳。

10.  6162年海軍接收吉普車、載重車、拖車、吊車、尾車、旅行車、大巴士、發電機、空壓機、推土機等各式車輛、裝備共287()

11.  62年「火牛」案,首次採購美國庫存的M48A1戰車60輛,整修後63年初由裝1711營換裝;63年「火牛一號」案又採購M48A1戰車100輛,分配裝1旅、裝2旅、裝3旅各一個戰車營;66年「火牛二號」案,再採購M48A1戰車100輛,分別換裝裝51旅及裝64旅各一個戰車營。

12.  62年海軍接收小型拖船2艘。

13.  62年接收LVT P5兩棲人員運輸車45輛,加上先前已接收28輛及44輛兩批,共117輛。

14.  63年接收LVT P5兩棲人員運輸車250輛(內含H6砲車69輛,E1工兵車13輛),價款約670,000美元。另以1,548,000美元採購LVT P5零配件(原價為18,000,000美元)。本案最終採購LVT P5 共383輛,修拼後全面換裝陸戰隊原有的LVT 3C及LVT 4。

15.  63年國防部總務局接收大型交通車19輛,另以勤業案獲得之10M35A2兩噸半載重車底盤改裝為交通車。

16.  64年採購駐日美軍超量維修機具35項。

17.  64年海軍採購美軍超量彈藥2896噸。

美軍M108砲車204中字號.jpg

59年海軍執行勤業案任務,從越南載運M108 105公厘自走砲車返台整修,車上仍為美軍塗裝。第一批18輛於民國59年2月初運抵台灣,但狀況極差,有16輛不能發動,履帶膠塊則須全數更換、避震器80%損壞、承載輪40%損壞,隨車裝備(通訊、兵工、工兵、經理、軍醫等)也全缺。總數117輛M108砲車最後完成修復111輛,配賦全軍四個裝甲混合砲兵營,每營24輛,共96輛,另撥交裝校一輛,編餘14輛置戰基處作保修週轉用。(左營海軍故事館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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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107年2月6日補充 : 勤業案原已獲得M37 ¾噸軍械車92輛,美軍陸續撤離越南後,原來送來台灣由我方協修的武器裝備已無運回越南需要,民國62年美軍將在台灣陸軍汽基處待修的M37軍械車800輛轉賣我軍。63年又將已運到台灣,尚未修復的M37軍械車1300輛報廢後,以每輛100美元賣給陸軍,陸軍則將1300輛拆零修拼為1000輛分配各單位使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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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107年10月25日補充:   民國58年底美方通知贈送一批武器裝備,清單如下:

          8吋榴砲46門

          M108 105自走榴砲117門

         M41A2戰車17輛

         M41戰車64輛

         發電機30部

         發射機24部

        .45手槍700枝

        3.5火箭筒1159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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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61年,聯勤與招商局、台灣航業及華僑航業公司簽訂美國與歐洲地區「勤業物資運輸協議書」,勤業案所接收的美軍剩餘物資,已不僅限於美軍太平洋總部的轄區。

 

民國62(1973)年美軍顧問團通知,將於620日終止「軍援超量計畫(MAP EXCESS)」,之前申請撥交的軍品仍陸續運抵台灣;民國65(1976)年後,美軍超量/報廢物資改為價購(約為原價的5%至50%不等,也有低到2),我方仍持續以「勤業案」代號執行,每年金額約50萬美元,直到68(1979)年台美斷交為止。

 

台美斷交,美軍顧問團撤出台灣後,我方仍然有採購美軍超量軍品的紀錄(如民國70年採購MIMEX-2082案的10M49油罐車)

 

 

最後回到本文的標題「傳說中的1元美金1輛車」,從目前收集到的資料中,有贈送,有極低價錢購入,但沒有「1元美金1項裝備」或類似的記載,然而這說法流傳極廣,甚至出現在當年參與其事的軍官回憶文字中,想必應有所本,不知何時能找到確切的文獻佐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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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736日補充:

 

民國97年國防部史政室出版的「越戰憶往口述歷史」中,列出勤業案總共修復完成M系通用車輛(M35兩噸半、M151 ¼噸吉普車等)3450輛,M系特種車輛(M49油罐車等)1387輛,M37 ¾噸軍械車2300輛,M系車輛外掛尾車4606輛。

不過這個數字顯然並不完整,勤業案獲得的各式車輛、裝備品項繁多,三軍及聯勤都有,以上數字可能只是陸軍汽基處翻修車輛的數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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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7年1月25日補充 :

民國62年5月4日,陸軍工兵基地勤務處展出「勤業案」修復成果,共有大小輕重工兵裝備400多項,價值新台幣一億八千萬元。(圖片來源 : 中國陸軍畫刊第142期)

畫刊142工兵裝備展勤業案-1.jpg

畫刊142工兵裝備展勤業案-2.jp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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